窗外的书院

我的北窗外，便是北流四大书院之一——白马扶阳书院。每日伏案之余，总要支颐望它一会儿。那青砖黛瓦在三进合院中次第铺展，宛如一册摊开的古籍，被时光摩挲得温润。窗棂间漏下的阳光，恰似前人批注的朱砂，点点斑斑地浮在雕花门楣上。

“扶舆钟淑气，阳德启文明”——那方大理石楹联总让我想起汪国真笔下“石头的记忆比纸更长”的句子。不知是何等人物，在道光年间的某个清晨，用狼毫蘸着晨露写下这对联语。笔锋里藏着岭南丘陵的起伏，墨色中凝着圭江水的清响。如今匠人已杳，唯有石刻的沟壑里，仍游走着当年落笔时的气韵。

书院里藏书房的木门总在梅雨时节发出微响。某日循声而去，见管理员老黄正用稻秆捆扎受潮的书册。“这些是光绪年的农书，”他拭着汗笑道，“讲的还是耕读的老道理。”阳光穿过瓦缝，在他蓝布衫上投下菱形的光斑，恍若线装书里的钤印。我想起《齐民要术》中“采捃经传，爰及歌谣”的训诂，忽然明白这书院何以能在农机轰鸣中葆其静气——那些在田垄间吟哦的诗句，原是与禾苗同根而生的。

邻家孩童放学归来，书包拍打着后背如鸟翼。他们穿过府前街时，总要摸一摸门前石狮子的刻痕。这场景常让我忆起《幼学琼林》里“墨庄义塾”的典故。旧时学子负笈而来，衣襟沾着稻花香；今朝少年奔跑而过，鞋底带着塑胶场的碎屑。唯有廊柱间的回响依旧，是二百年来未改调的读书声。

暮色浸透窗纱时，书院飞檐便化作宣纸上的淡墨。我时常揣想，那位无名书家当年可曾预见他笔下“阳德”二字，会成为照亮电子时代的一盏青灯？正如陶渊明“既耕亦已种，时还读我书”的悠然，在这钢筋丛林里，竟由一座老书院续写着注脚。(洁荷)